本文經產業雜誌刊登─” 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策略”,第540期
一、前言
今年上半年行政院陸委會主委王郁琦與大陸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可望舉行第四次「王張會」,其中一大焦點議是:「啟動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共同研究」,
目前作為雙方對口單位的陸委會經濟處與國台辦港澳涉台事務局正在進行相關準備工作安排。但有鑒於大陸並未參與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談判,卻在推動泛亞洲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上扮演主導性力量,顯然未來兩岸加入RCEP應比加入TPP更為優先考量。另外,2014年11月在北京雁栖湖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APEC〉領袖會議宣言已決定啟動全面、系統地推進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同時還批准「APEC推動實現FTAAP北京路線圖」,(註1) 也因此,兩岸加入FTAAP理應成為今後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共同研究的重點議題之一。
過去,台灣遲遲無法參與TPP和RCEP談判,而陷入可能淪為「Everyone but Taiwan」孤兒命運之憂鬱。台灣要加入上述兩大「巨型化FTA」〈Mega FTA〉之前,也必須先做好大幅開放市場的準備,加上大陸並未參與TPP談判,礙於國際政治現實,在「中國因素」尚未解套之前,短期內台灣要加入TPP並非容易之事。相形之下,台灣要加入RCEP,只要先處理好兩岸經貿關係,特別是深化兩岸經濟合作協議〈 ECFA〉的後續談判,以及儘快通過實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就有可能化解存在於RCEP 16個成員國之間的「中國因素」陰霾。
至於APEC推動的FTAAP,因為兩岸都屬於APEC的成員經濟體,相較於加入TPP和RCEP,兩岸加入FTAAP存在著較為有利的基礎,但因FTAAP將建立在APEC架構之外,與APEC進程平行推進,將來會否節外生枝,仍有待觀察。不過,目前政府高層已指示各相關部會全力配合權責單位經濟部,群策群力為將來加入FTAAP奠定堅實基礎。而在此一加入FTAAP的策略大方向上,今年上半年陸委會和國台辦舉行的「王張會」,其意義就非常重要,因為雙方能否就啟動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共同研究達成共識,攸關我方推進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的努力能否實現。
二、RCEP、TPP、FTAAP三大「巨型自由貿易區」
自從2008年發生國際金融危機,以及世貿組織〈WTO〉杜哈回合進展停滯, 各種不同形式的排他性區域經濟整合,如雙邊或複邊自由貿易協定〈FTA〉迅速登場,已形成所謂「競爭性自由化」趨勢。近幾年亞太區域經濟整合有越來越大規模化趨勢,如TPP、RCEP等,又被稱為「巨型化FTA」。去年11月APEC為避免區內各種FTA因設定不同規則和標準,導致「義大利麵碗效應」〈Spaghetti-bowl effect〉和區域經濟整合模式的破碎化,遂推進啟動FTAAP進程,以期進一步撤除區域內各經濟體的關稅措施和提升貿易投資便捷化。
眾所皆知,TPP強調本身是高標準的FTA,除要撤除關稅和非關稅貿易障礙,舉凡與貿易和投資有關的制度和法規也都要鬆綁、透明化、自由化,本質上就是邊境措施和邊境內措施的「雙開放模式」,這些新貿易規則的範圍和標準將超越WTO現有的政策領域和標準,並回應了全球價值鏈〈GVC〉發展對制度和法規的需求。(註2) 相較於TPP,RCEP談判的水準並不高,係以貨物貿易自由化為主要談判目標,將來還將分階段進行服務貿易、投資、經濟技術合作、智慧財產權、競爭政策、爭端解決等後續談判。至於FTAAP,因APEC所屬21個經濟體的發展程度不一,將來展開FTAAP實質談判後,要在短期內達成撤除關稅和非關稅貿易障礙目標,顯然有其客觀上的困難和挑戰。
有關FTAAP的倡議,早在2006年越南河內的APEC領袖會議上即已同意將其作為長期發展願景。到了2010年在日本橫濱舉行的APEC領袖會議上,更具體發佈了「實現FTAAP的可能路徑」〈Pathways‘ to FTAAP〉,(註3) 同意FTAAP應是一個全面性的FTA,並在「10+3」、「10+6」、TPP等現有區域貿易安排基礎上發展建立。當時所謂的「10+3」,係指由大陸主導的東協10國和中、日、韓3國的合作機制,「10+6」則是由日本主導的包含東協10國和中、日、韓、紐、澳、印度6國的東亞經濟夥伴關係協定〈東亞EPA〉,後來東協反過來整合了「10+3」、「10+6」,並主導推動RCEP。
去年在北京APEC領袖會議上所發布的「APEC推動實現FTAAP北京路線圖」更明確指出,為使亞太區域和雙邊貿易安排帶來的負面影響最小化,並建立在已有的和正在談判中的區域貿易安排基礎上,APEC各經濟體應投入更大的努力來結束FTAAP的可能路徑談判〈例如RCEP和TPP〉。而為幫助有興趣的APEC經濟體參與當前正在進行的各種FTA談判,並為最終實現FTAAP做好準備,APEC應在結構改革、人力資源、中小企業發展、整合等領域展開有關的經濟技術合作,以協助開發中經濟體提高能力建設。該路線圖還強調,今後也將循序漸進、按照協商一致原則來推進FTAAP,並重申在現有區域貿易安排基礎上儘快實現FTAAP承諾,這將極大化地促進亞太地區經濟永續成長和共同繁榮。(註4) 從以上敘述不難理解到,未來的FTAAP將大部分建立在RCEP和TPP的現有基礎上。
三、台灣加入RCEP的機會與挑戰
RCEP市場涵蓋東協10國、日、中、韓、紐、澳、印度等共16國,該區域市場占台灣出口額約70%、進口額約55%,過去10年台灣對RCEP區域投資額占對外總投資額約82.56%,彼此經貿投資關係相當緊密,其間又涉及東亞生產網絡和供應鏈問題,台灣若無法加入,恐有「斷鏈」危機,並因貿易投資轉移效應,嚴重衝擊台灣的經濟產業發展,所以台灣應提前作好策略佈局。
依據「RCEP談判指導原則與目標」官方文件,台灣要加入RCEP的要件有三,其一需於2015年底RCEP完成諮商後才可申請加入;其二需為東協自由貿易區夥伴或其他「外部經濟夥伴」〈external economic partners〉,但後者迄今尚未有明確定義;其三需經現有RCEP的16個成員國採共識決同意。(註5) 客觀而言,台灣要參與RCEP,必須先成為東協10國的對話夥伴,而東協國家向來奉行「一個中國」政策,唯有大陸同意讓台灣成為其對話夥伴,台灣才有可能受邀參與RCEP。過去曾有一種聲音,台灣是WTO的成員國,參與RCEP不需要徵得大陸同意,但大陸作為RCEP的主導國之一,台灣要參與RCEP又必須與所有成員國展開談判,並獲得一致同意,這過程當然需要大陸的同意。
特別是,台灣要加入RCEP還牽涉到名稱、定位等敏感的政治問題。在兩岸尚未就「一中架構」原則達成共識之前,大陸是否會同意台灣參與RCEP,不無疑問。相對地,兩岸早日展開參與RCEP共同研究,也就更具重要性和迫切性。目前陸委會與國台辦正在進行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共同研究的安排準備,但國台辦比較傾向由大陸商務部與台灣的經濟部儘快啟動共同研究,而兩岸兩會〈海協會、海基會〉也表示有從旁協助推動研究的意願。整體來看,兩岸參與RCEP共同研究已成氣候,去年太陽花學運的負面衝擊似乎也經開始弱化了。
另外,目前RCEP的談判進程並不順利,可能延誤在今年底前完成談判的預定目標,這也提供了兩岸加入RCEP共同研究有更多的時間和空間。去年12月月初在印度舉行的RCEP第六輪談判,由於印度主張把貿易自由化率控制在40%,日本和東協則堅持以80%為目標開始磋商,遂導致談判宣告觸礁。所謂貿易自由化率,係指在所有貿易品種中撤銷關稅品種的比例,而貿易自由化率越高就代表RCEP的自由化程度越高。不過,參與RCEP談判的各成員國仍鎖定在今年底前完成談判的既定目標,並將於今年2月在泰國再度舉行後續談判。
四、兩岸加入TPP的理想與現實
台灣要加入TPP一事,早在2012年馬英九總統的「黃金十年願景規劃」,就提出力爭在2020年加入TPP的政策宣示,政府部門更是積極地研擬相關配套措施,並對國內外強勁表達要加入TPP的立場。而在野的民進黨也堅持加入TPP才是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正途,也因此,台灣要加入TPP已呈現一幅難得一見的「國民共識」景象。對於台灣要加入TPP,美國國會和行政部門有些人都持歡迎態度,甚至台北市美國商會〈AmCham Taipei〉最近發佈的一份調查報告也顯示,在台美商多數支持台灣加入TPP。根據該調查報告,針對台灣表達參與TPP第二輪談判的興趣,有高達83%的受訪會員企業支持台灣加入TPP,以免經濟遭邊緣化,同時也有68%的受訪會員企業相信台灣有能力達到TPP的高標準要求(註6)。
然而,台灣要加入TPP,並不是內部的「國民共識」就算,即使外部有美國的支持,也不能忽視「中國因素」的影響力。台北市美國商會代表Scott Meikle在去年一場國際研討會上早已提醒,台灣能否達到TPP高標準的開放程度,除本身必須努力化解TPP各成員國的疑慮之外,大陸的態度對於台灣能否加入TPP也有關鍵性的影響,目前大陸的態度仍然是一個未知數,這也是台灣必須積極面對的重要問題。(註7) 事實上,對於台灣主張要加入TPP一事,大陸方面似乎有一個堅持,有鑒於台灣是以「台澎金馬單獨關稅區」名義,亦即以「締約方」而非「締約國」身份比大陸推遲24小時加入WTO的,所以參照兩岸加入WTO的歷史經驗,大陸必須在台灣之前加入TPP,這是大陸與台灣兩岸關係的原則問題(註8)。」
而大陸本身對TPP是持開放立場,係把加入TPP視為其既定的發展戰略方針,正如同加入WTO一樣。但目前在TPP未達成協定之前,顯然美國並不可能同意大陸加入,這背後恐怕美國是先要把TPP架子搭起來,規矩立起來,然後再邀請大陸加入,並把大陸置於從屬、被動地位,以確保亞太地區經濟貿易能按照美國遊戲規則運轉。(註9)大陸財政部副部長朱光耀在美國智庫皮特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IIE〉發表演說時也曾公坦承,對於大陸是否造加入TPP談判一事,在中美兩國政府內部都有爭議,但大陸立場很明確,即加入高品質的國際貿易組織非常重要,大陸願意為促進亞太地區和全球的貿易自由化做出努力。他同時還強調,「目前正在談判的TPP,如果沒有大陸的參與,將是不完整的。」(註10) 顯而易見,基本上大陸並不抗拒要加入TPP。
至於兩岸加入TPP的問題,根據大陸智庫專家研究,兩岸若都沒有加入TPP,對兩岸的經濟影響均為負面;而根據台灣的智庫專家研究,兩岸任何一方加入TPP,對其經濟影響為正面,另外沒加入的一方則為負面;但是當兩岸都加入TPP,對雙方的經濟影響都有很大利益。根據中國太平洋經濟合作委員會委員全毅的研究,兩岸若都沒有加入TPP,大陸的實質GDP變動率為負0.14%,台灣則為負0.28%,台灣受負面影響程度較大。(註11) 另根據台灣經濟研究院許博翔博士的研究,若大陸〈含香港〉加入TPP,台灣沒有加入,則大陸〈含香港〉的實質GDP變動率為 1.41%,台灣為負0.68%;若台灣加入TPP,大陸〈含香港〉沒加入,則台灣的實質GDP變動率為 0.94%,大陸〈含香港〉為負0.39%;而當兩岸若都加入TPP,大陸〈含香港〉的實質GDP變動率為1.49%,台灣為1.71%,雙方均獲益。 (註12) 從以上兩岸智庫專家的研究結果可以發現,唯有兩岸同時加入TPP,才能共創雙贏格局。
五、兩岸可攜手合作推動FTAAP
2014年北京APEC領袖會議所推動的FTAAP進程,對同屬APEC經濟體的兩岸,共同加入FTAAP原則上是沒有問題的,可能比起共同加入RCEP和TPP的障礙較小。客觀而言,FTAAP已開始從長期願景轉為具體行動,將來更可能改變整個亞太區域的自由貿易區版圖,台灣在謀求加入RCEP和TPP困難重重之際,自然必須把握參與推動FTAAP進程。也因此,目前政府高層已指示各部會全力推進相關工作,並積極參與FTAAP路線圖規劃,以及由中美兩國領導的FTAAP共同策略研究。
尤其是,根據台灣經濟研究院許博翔博士的量化模型運算結果顯示,兩岸同時加入FTAAP對雙方都有利。其中,只考慮考貨品貿易自由化,台灣的實質GDP變動率為0.155%,大陸為0.35%;若考慮貨品貿易自由化和服務貿易自由化,台灣的實質GDP變動率為1.80%,大陸為1.38%;最後若考慮貨品貿易自由化、服務貿易自由化和貿易便捷化,則台灣的實質GDP變動率為1.81%,大陸的實質GDP變動率為1.41%。(註13) 正因為兩岸同時加入FTAAP對雙方實質GDP變動率有正面影響,也提供推動兩岸共同加入FTAAP的有利基礎和論證。
正如中國太平洋經濟合作全國委員會的官網所指稱,「FTAAP將是一個包括所有APEC成員的自由貿易協定,任何經濟體都無需擔心成員資格。」(註14)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院長李向陽也公開表示,「所有APEC成員都參與談判,APEC就變成一個事實性的國際組織了,參加談判後,所有成員方在談判中所做出的承諾和達成的協議就有了約束力。所以,讓所有成員都參與自貿區的計畫有利於促進APEC向亞太自貿區的轉型。」(註15)特別是,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一份有關「中國應對TPP的戰略建議」也指出,「APEC所有成員都應該作為自然締約國共同提出建設亞太FTA〈亞太經濟一體化〉的時間表和路線圖」。(註16)從以上大陸各方面的看法,已參與APEC的台灣可與大陸共同加入FTAAP,應該是相當合理的推論。
然而,根據「APEC推動實現FTAAP北京路線圖」的規劃,FTAAP將建立在APEC組織之外,與APEC自身進程平行推進,而在建設FTAAP過程中,APEC組織應保持非約束性和自願性原則,APEC組織將鼓勵更多的單邊貿易投資自由化和經濟改革,繼續發揮FTAAP孵化器作用,為實現FTAAP發揮領導作用和提供智力支持。從這段話來看,非約束性〈即非制度性〉的APEC是推進約束性〈即制度性〉的FTAAP的孵化器,其間似乎隱含著一個弔詭的伏筆,意即不以國家而以經濟體名義組成的APEC,全體21個經濟體將來是否都能參與推進約束性〈即制度性〉的FTAAP,仍有模糊的空間。
事實上,有關APEC經濟體參與FTAAP談判的問題,中國外交部的外圍機構、也是APEC的智庫中國太平洋經濟合作委員會會長唐國強即曾撰文指出,「從成員看,TPP成員目前都是APEC成員,RCEP中的印度和柬埔寨、老?〈即寮國〉、緬甸則不是APEC成員。這樣一來,FTAAP成員可能多於APEC成員,這就產生了要麼APEC擴員以適應FTAAP,要麼FTAAP獨立於APEC的問題。有學者〈指的是Jeffrey Schott〉認為,APEC若再不考慮擴大成員,則可能拖慢FTAAP進展。但作為一種解決辦法,FTAAP開始談判之時,不需要所有APEC成員的參與,可採取「APEC-X」的方式。(註17)儘管這裡的「X」指的是尚未加入APEC的成員,但仍須密切觀察將來台灣會不會因參與身分的政治問題,也成為被減掉的那個「X」。
尤其是,APEC方面規劃的推動FTAAP進程,係在APEC架構之外,同時傾向以RCEP和TPP作為談判啟始平台。目前儘管台灣還能在論壇形式的APEC架構下參與FTAAP策略共同研究,但因台灣並非RCEP和TPP的成員,將來又如何能在APEC架構之外參與推動制度化的FTAAP進程?此一問題值得關切,政府經貿部門理應未雨綢繆。
六、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的挑戰
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並不只是一個經濟問題,也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需要兩岸共同面對、協商與合作。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早在2013年4月的博鰲亞洲論壇接見台灣的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董事長蕭萬長時已明確定調,「兩岸可以適時務實探討經濟共同發展、區域經濟合作進程相銜接的適當方式和可行途徑,為兩岸經濟合作增添新的活力。」值得注意的是,大陸國家領導人強調的是兩岸參與「區域經濟合作」而不是「區域經濟整合」,這兩者之間是有區別的(註18)。
台灣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對大陸而言,始終都是一項政治敏感議題。2014年5月APEC貿易部長會議期間,兩岸已商定共同研究銜接兩岸經濟合作與區域經濟整合;同年7月大陸國台辦主任張志軍訪台,與陸委會主委王郁琦會面時也曾表示:兩岸可就台灣加入區域經濟合作共同研究。但後來我方雖提議將「加入區域經濟整合的兩岸共同研究」納入兩岸經合會議題,卻遭大陸方面以「不觸及政治議題」為由拒絕。直到今年1月才傳出新的訊息,陸委會和國台辦將在第四次「王張會」上,首度正式討論「啟動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共同研究」議題。
長期以來大陸方面始終認為,任何形式的FTA本質上就是政治性的。至於台紐ECA、台星ECA之順利簽署,應是紐、星兩國經濟規模不大,且都已經與大陸簽署FTA之後,特別是大陸方面的不主動反對。但RCEP和TPP是巨型化的區域性經濟整合,在兩岸尚未進行溝通並取得政治互信之下,大陸方面願否鬆手,仍有待進一步觀察。但不容置疑的,衡量主客觀情境,台灣要在短期內加入RCEP和TPP,仍存在不少挑戰有待克服。而在挑戰方面,本文初?歸納出以下幾項:
〈一〉大陸方面擔心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會悖離兩岸經濟關係的軌道。大陸一直希望先深化兩岸經濟合作關係,但台灣則積極要對外洽簽FTA,以及「雙軌並進」加入TPP和RCEP,大陸方面擔心此舉將產生貿易和投資移轉效應,使得台灣逐漸悖離兩岸經濟合作關係的軌道,並向其他國家〈特別是美日兩國〉市場傾斜。另外,近來國內更出現一種聲音:在缺乏與美日等重要貿易夥伴簽署FTA的情況下,台灣民眾對於過度依賴大陸市場感到不安並產生疑慮,這也是導致太陽花學運的背景,兩岸服貿協議也因此陷入僵局。類似這種「過度依賴大陸市場」的論調,或多或少也對兩岸共同研究加入區域經濟整合帶來某種程度的負面影響。
〈二〉迄今國內社會還有人不願面對「中國因素」是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關鍵。台灣要參與區域經濟整合是離不開「中國因素」的,因為在RCEP,大陸為重要主導國之一,台灣要參與RCEP必須與所有成員國展開談判,並獲得一致同意,這之間當然需要大陸同意。何況,台灣要參與RCEP,必須先成為東協10國的對話夥伴,而東協國家向來奉行「一個中國」政策,唯有大陸同意讓台灣成為其對話夥伴,台灣才有可能受邀參與RCEP。而在TPP,即使美國支持台灣加入談判,仍須獲得其他11個成員國支持,但在TPP絕大部分成員國都與大陸有緊密的政經關係之際,要大家挺身支持台灣加入TPP談判恐非易事,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早已公開表示過「中國因素是關鍵」此一觀點。
〈三〉兩岸互信基礎不夠,尚未就「一中架構」原則達成共識,拖延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進程。自從太陽花學運之後,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在立法院卡關,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也遲遲無法通過審查,兩岸互信基礎受傷害,也都成為兩岸共同研究銜接兩岸經濟合作與區域經濟整合的一種障礙。不必置疑的,任何企圖繞過大陸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安排,並無助提高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機會和空間,這是一種殘酷的政治現實。特別是,台灣要加入RCEP或TPP等巨型化FTA,其間還牽涉到使用名稱和定位等敏感的政治問題。在兩岸尚未就「一中架構」原則達成共識之前,大陸是否會同意台灣參與RCEP,則不無疑問。即使目前兩岸已有「九二共識」的默契,但國內綠營則一直否定「九二共識」的存在,因此,唯有當「一中架構」此一大原則定調了,才足以化解大陸對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可能造成「一中一台」或「兩個中國」等不必要的政治疑慮。
〈四〉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在立法院卡關,影響加入RCEP和TPP談判,甚至對台灣加入WTO「複邊服務貿易協定」〈PSA或TISA〉造成障礙。目前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在立法院卡關,加上許多服務項目台灣只對紐西蘭、新加坡等國家開放、卻不對大陸開放,儘管大陸方面迄未公開指控,但在這個問題上,台灣終究會遭受國際壓力的。由於服務貿易是RCEP未來的談判重點之一,TPP更重視服務貿易,甚至在投資、政府採購、標準和認證、競爭中立和智慧財產權等領域所制定的新規則,重點就落在服務業市場。所以不能搞定兩岸服務貿易協議,恐怕不利台灣參與RCEP和TPP談判,甚至對台灣加入WTO的PSA造成障礙。因為在PSA的談判中,所有在WTO承諾開放的和在雙邊協定已經對其他國家開放的服務業項目都必須納入,因此,在大陸加入談判後,如果台灣作不到對大陸開放服務業市場,那麼只能選擇退出,同時PSA多數國家的服務業市場也不會對台灣開放,最後台灣只能被邊緣化了。
七、結論與建議:策略佈局
至於如何克服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的困難和挑戰?首先必須力促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的立法過關。固然表面上該監督條例與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生效、兩岸貨物貿易協議和兩岸ECFA的其他後續談判有關,但其背後則更攸關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成敗。也唯有在兩岸協議監督條例通過後,早日先深化兩岸ECFA的後續談判,未來兩岸經濟合作銜接參與區域經濟整合〈例如RCEP、TPP〉的道路才能平順。
基本上,RCEP和TPP都是邁向FTAAP的路徑圖,台灣已是APEC經濟體,更需要積極參與APEC架構下的貿易投資自由化和便捷化之進程,最後才能跟上自由化腳步,參與範圍更大的FTAAP。而根據量化模型分析,台灣加入FTAAP,實際GDP正成長6.44%,遠比台灣加入RCEP或TPP來得更大,所以加入FTAAP對台灣最有利。尤其FTAAP係以APEC範圍內經濟體為主,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長期策略,也應該是以加入FTAAP為主要目標。然而,目前大陸方面已拋出所謂的「APEC-X」模式,意即不必然21個APEC經濟體都同時參加FTAAP,台灣應注意此一模式後續發展。
除了力促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的立法工作過關,深化兩岸ECFA的後續談判,以及通過APEC管道參與建構FTAAP之外,以下本文將提出幾點看法,或許可供政府和民間部門推動兩岸加入區域經濟整合之策略參考:
〈一〉努力化解中國大陸對台灣加入區域經濟整合的政治疑慮。基本上,無論是RCEP或TPP,最後都會由各參與國領導人共同簽署基本協議,而大陸連在APEC場合都對邀請來自「中華台北」經濟體領袖都劃下紅線,更遑論會讓台灣的總統參加建立RCEP或TPP簽署基本協議。有人建議,由於RCEP或TPP都是WTO架構下不同型式的區域經濟整合安排,也因此,兩岸似應回歸到加入WTO互惠原則,台灣不宜再對大陸經貿投資設限,並進行必要的政治互信溝通,才能降低大陸對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的政治疑慮。
〈二〉補強論述台灣參與區域經濟整合對大陸的正面意涵。台灣在大陸市場的貿易權重為26.45%,其中出口大陸有過半以上為中間財,最後都是經過加工貿易再出口到歐美等市場,這是現階段兩岸產業分工的客觀模式。國內若只片面強調台灣過度依賴大陸市場,已在社會和政治上產生不安,所以必須與其他主要貿易夥伴簽署FTA,甚至加入RCEP和TPP等巨型化FTA,則有商榷之餘地。倒是應該強調,兩岸經濟關係互有依賴,尤其台灣在大陸和東南亞已建立綿密的生產網絡,台灣參與RCEP或TPP將更有助大陸強化供應鏈和提升全球價值鏈的水平,甚至兩岸可共同拓展海外市場,一起賺世界的錢,最後還有利於大陸主導推動FTAAP建設之進程。
〈三〉「安陸〈大陸〉連外」是解決「中國因素」困擾之道。在現階段的國內政治氛圍,「中國因素」確實是敏感的議題。國內綠營對大陸的常態性不信任,固然有其不得已的政治立場。但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在野黨,也有責任告訴台灣人民,應如何處理與旁邊那個巨大的經濟體和軍事大國之關係?行政院國發會主委管中閔的意見頗值得參考,他說:「台灣必須在經濟受制於大陸和經濟邊緣化兩者中找尋到一個平衡點,所以『安陸〈大陸〉連外』是目前台灣融入區域經濟整合最可行的方案。」何況「安陸」不等於親中, 「連外」也不是向美日傾斜,就像韓國朴槿惠總統所採取的對大陸和美國的戰略平衡一樣,既加速推進建立韓中FTA,也積極準備加入由美國主導的TPP談判。
〈四〉可利用香港作為轉進RCEP的管道,此舉也可減緩台灣遭經濟遭邊緣化的危機。大陸一直希望兩岸和港、澳四地組建經濟整合,然後一起參與區域經濟整合,但台灣擔心地位被矮化,始終不朝此一方向努力。然而,客觀形勢丕變,目前香港已開始與東協展開洽簽FTA〈10+1〉談判,未來還可能參與RCEP談判,同時大陸的智庫也呼籲可讓香港先參加TPP談判。過去香港多次表態希望與台灣簽署FTA,台灣方面卻一直迴避。大陸方面質疑,這是台灣的政治考慮。由於台灣要參與區域經濟整合,仍脫不了兩岸政治關係的影響,為能培育兩岸的政治互信基礎,或許台港雙方先洽簽FTA,屆時台灣即可利用香港作為轉進RCEP的管道,此舉也可減緩台灣遭經濟邊緣化的危機。
〈五〉台灣支持亞投行倡議可為將來參與RCEP和TPP等區域經濟整合奠定堅實基礎。由大陸主導的多邊開發機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去年10月底已在北京簽署政府間基本協定備忘錄。大陸強調,亞投行這個全新投融資平台的設立,對加快亞洲區域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網絡建設,以及促進亞洲區域共同發展,可發揮多重積極作用。亞投行還將與目前APEC財長會議機制下相關成員經濟體建立的公私合作夥伴模式〈PPP〉中心進行合作,共同支持區域內基礎設施建設。台灣理應主動表態支持大陸主導的亞投行倡議,一來可增加兩岸的合作關係和互信感,二來可在APEC架構下推動亞太PPP合作,三來更可為將來參與RCEP和TPP等區域經濟整合奠定堅實基礎。
〈六〉台灣可借參與「海上絲綢之路」建設計畫來厚實各成員國支持台灣加入RCEP的基礎。目前大陸和東協在RCEP架構下啟動了「升級版」自由貿易區談判進程,同時搭配「海上絲綢之路」建設計畫,已發揮RCEP的引力效應,並提升各成員國對推動RCEP的信心,顯然,RCEP的「中國因素」已不斷在擴大化。也因此,台灣若能參與「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則可與RCEP各成員國互連互通,厚實各成員國支持台灣加入RCEP的基礎。
〈七〉台灣企業參與大陸「十三五規劃」和融入大陸的產業價值鏈,即可化解遲遲未能加入RCEP和TPP可能面臨的外部營運風險。近10年來全球經濟中心逐漸向東移,貿易規模迅速擴大,亞洲對歐美出口所占比重明顯下滑,區域內貿易比重則大幅上升,已形成以大陸為中心的亞洲價值鏈和新雁行模式。因此,台灣應努力調整對大陸的出口重心,從過去的中間產品和加工貿易轉向消費品和服務投資。尤其面對「習李體制」下大陸正積極追求邁向「貿易強國」,以及2016年將邁入「十三五規劃」新時代,台灣企業理應考慮如何參與「十三五規劃」,融入大陸的產業價值鏈,並推動營運創新,創造自己的價值,以及促進雙方合作共同開發全球市場。若能如此,台灣才不會在全球價值鏈活動過程被轉移或替代,也才有能力化解遲遲未能加入RCEP和TPP等巨型化FTA可能面臨的外部營運風險。
〈八〉國內企業應提前佈局RCEP和TPP「兩棲國家」市場才能冀收兩大巨型化 FTA的雙重紅利。在台灣尚未加入RCEP之前,國內企業的策略佈局重點,可充分利用現有兩岸經貿合作機制,以及藉由台新和台紐兩項經濟合作協議〈ECA〉途徑,先行在RCEP市場佈樁,強化在RCEP區域的生產供應鏈網絡和價值鏈地位,以確保海外市場利益。萬一不得已必須出走,則可考慮在RCEP和TPP「兩棲國家」的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澳洲等國設立新營運基地,才能冀收兩大巨型化 FTA的雙重紅利,並為將來台灣加入RCEP創造有利條件。
1 「APEC推動實現FTAAP北京路線圖」〈The Beijing Roadmap for APEC‘s Contribution to the Realization of the FTAAP〉, 2014年11月12日APEC北京宣言,附件4。
2 「國際貿易新規則正處於重構的關鍵期」,陸燕,中國商務部研究院世經所,2014年8月
3 「Pathways to FTAAP」,APEC Leaders‘ Declaration ,14.Nov. 2010
4 同註1
5 「區域經濟整合之現況與展望」,經濟部國際貿易局,2014年對外說明文件。
6 「2015 Business Climate Survey 」〈Summary of Result〉,AmCham Taipei,2015年1月
7 「前進TPP/RCEP:亞太各國參與經濟整合經驗之借鏡」國際研討會,中華經濟研究院/台北市美國商會,2014年8月28日
8 同註6
9 「TPP和中美FTA問題研究」,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2014年10月
10 「朱光耀:沒有中國參與的TPP不完整」,新華網,2014年10月9日
11 「TPP和RCEP博奕背景下的亞太自貿區:夢想還是現實?」全毅,《太平洋經合研究》,2014年第2期
12 「亞太巨型FTA時代台灣的挑戰與出路」,許博翔,2014年3月7日在政大公企中心舉辦的第一場太平洋企業論壇的專題報告稿。
13 「參與亞太自貿區的機會與挑戰」,許博翔,產業雜誌,中華民國全國工業總會,2014年11月第536期
14 「APEC在促進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中的作用」,劉晨陽,中國太平洋經濟合作全國委員會
官網,2014/7/11
15 「亞太自貿區將兼顧所有經濟體利益」,李向陽,經濟觀察報,2014-12-08
16 「中國應對TPP的戰略建議」,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2014年10月
17 「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演變、路徑及展望」,唐國強、王震宇,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1期。至於Jeffrey Schott的「APEC-X」論點,係他在2013年12月9日在北京舉辦的「2014APEC」研討會上的發言。
18 「兩岸共同參與區域經濟的角色定位與戰略選擇差異」,王建民,《全球化》雜誌,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