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產業雜誌,第652期
壹、前言
6月中旬,美國聯準會(Fed)召開今年第4次貨幣政策會議,不出市場意外,決議維持5.25%-5.5%利率區間不變。這已是自2023年7月升息1碼以來,連續7次利率按兵不動。Fed好整以暇不急著調整利率政策的姿態,對照市場殷殷盼望降息的焦慮心情,剛好形成強烈對比。
原本市場預估,今年2月Fed第一場貨幣政策會議就有望做出降息決策,全年降息幅度有機會高達6-7碼,可惜事與願違。半年多過去了,Fed說法還是一如既往,強調通膨雖已趨緩,但離2%長期目標仍有段距離,且勞動市場表現依舊強勁、經濟穩健擴張,這都讓Fed在考慮調整政策利率時,不急於做出決定。
不過,儘管如此,觀察6月美國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ederal Open Market Committee,FOMC)會後公布的利率點陣圖,可以清楚發現,19位FOMC委員中,高達15位都認為2024年Fed應該降息1-2碼,只有4位認為應該維持利率不變。這或許也意味著,雖然Fed一直強調降息與否還需要更多經濟數據才能做出判斷,但從官方利率預測角度來看,2024年降息基本上已是絕大多數FOMC委員的共識。
而且,這可能會是降息循環的起點。因為利率點陣圖透露的訊息,除了2024年可能調降1-2碼外,2025年及2026年利率都可望持續下調,幅度均達到4碼。也就是說,2024年利率中位數落於5%-5.25%,2025年下降至4%-4.25%,2026年則續降至3%-3.25%。Fed最終目的,無非是想讓長期利率水準降至3%以下,形塑出一個既不會過度壓抑經濟增長,又可以有效限制長期通膨回到2%的利率環境。
Fed的舉動,其實不難理解。畢竟通膨與就業市場表現,一向是Fed利率決策的兩大考量因素。因此,如果通膨可以緩步下降,就業市場也不再緊俏,Fed自然也不須將利率維持在一個相對高的水準。只是,降息方向雖很明確,但何時會開始啟動降息?在降與不降之間,又會對美國甚至是全球經濟帶來什麼樣的可能影響?是否會產生更多風險與不確定性?
想要精確回答這些問題,恐怕還是得對當前及未來美國通膨及就業市場環境可能的變化,以及美國及全球經濟與金融情勢,進行深入了解與分析。有鑑於此,本文除前言外,首先會針對美國可能降息時間及背後考量做一剖析,接著探討降息與不降息可能會對全球經濟與金融市場掀起何種波瀾,最後做出結論。
貳、美國可能降息時間及背後考量
如前所述,美國利率決策主要取決於通膨及就業市場表現,因此要判斷美國可能降息時間,勢必得先了解當前美國通膨及就業市場情況。從圖一可以清楚看到,Fed最為關注的通膨指標個人消費支出物價指數(PCE)及核心PCE自2022年創下近年高點後即一路下滑,最新4月數字已分別來到2.7%及2.8%,其中核心PCE更是連續3個月維持在2021年3月以來最低,顯示通膨態勢確實還在趨緩。不過,2023年下半年以來,PCE下滑速度明顯變慢且開始出現些許反彈,譬如2024年1月好不容易降至近三年低點2.5%,但3月及4月卻又彈升至2.7%,代表通膨正式邁入顛簸不平階段,連帶也影響Fed利率決策。
圖一、美國PCE及核心PCE走勢
資料來源:財經M平方。
另一方面,除了關鍵PCE及核心PCE外,Fed主席鮑爾(Jerome Powell)每次在FOMC會後記者會幾乎都會提及的服務通膨,下降趨勢明顯緩於整體及商品通膨,甚至出現停滯不前的走勢,也讓Fed在看待通膨這件事情上,不敢掉以輕心。而美國核心服務及房租的物價雖然也是自高點漸漸回落,但速度及幅度明顯減弱。尤其是核心服務,占整體CPI的權重超過六成,然近六個月已經不再持續下滑,而是有上有下,也難怪,鮑爾一直不敢鬆口,現在是調降利率的適當時機,無非就是擔心通膨死灰復燃。
確實,面對進入上下反覆且頑固的通膨走勢,5月下旬鮑爾受訪時就不諱言,即便趨緩態勢不變,但目前要做出降息決定,恐怕需要更多經濟數據支持(data dependent),且時間上可能也會比原先預期來得更長。換句話說,為了讓通膨回到長期目標2%,Fed會持續保持耐心,多加觀察經濟數據並讓現行利率發揮限制性作用。持此看法的不僅鮑爾,Fed副主席傑佛森(Philip Jefferson)及巴爾(Michael Barr)也都認為,除非有更多證據證明美國通膨可以持續往2%目標降溫,否則Fed應當維持當前利率水準不變。更不用說,立場偏向鷹派的Fed 理事鮑曼(Michelle Bowman)及克里夫蘭分行行長梅斯特(Loretta Mester)甚至警告,若通膨進展嚴重停滯或反轉向上,不排除再次升息的可能性。
顯然地,通膨還是影響Fed利率決策的最重要變數。不過,除此之外,在新冠疫情之後表現始終強勁、未見明顯衰退的美國勞動市場,無疑也是Fed決定降息與否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根據美國勞動部統計,截至2024年4月底止,美國總工作機會與勞動力差距仍約有157萬人,意味著勞動供需還是處於供不應求的情況(注1)。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隨著新冠疫情逐漸遠去,移民勞動參與人口重新加速湧入美國(2024年3月達到歷史新高的3,252萬人),雖帶動25-64歲勞動參與率跟著往上攀升(2024年5月已創下22年新高的83.6%),稍微緩解勞動市場供需的緊張情況,但並未完全填補上述的勞動供需缺口(詳見圖二)。而當此缺口持續存在,不僅增加雇主聘人壓力,也造成薪資年增率長期高於平均水準,形成所謂的薪資物價螺旋(wage-price spiral)效果,無形中也對通膨下滑產生阻力。儘管美國每小時薪資及僱傭成本指數年增率走勢持續向下,但現階段每小時薪資年增率依舊維持在4%左右,相較於2008年金融海嘯後到新冠疫情發生前平均在3%以下的水準,明顯高出1個百分點以上。同樣地,僱傭成本指數年增率也是遠較疫情前來得高。凡此種種,無疑都對通膨造成壓力,也使得Fed在降息決策上投鼠忌器。
圖二、美國勞動參與率(25-64歲)及移民勞動參與人口走勢
資料來源:財經M平方。
總的來說,在通膨及勞動市場疑慮無法完全排除的情況下,即使絕大多數Fed官員都認為接下來降息將是一個最大公約數,但其中仍存在分歧意見,這都讓市場在預測Fed降息時點以及幅度時,如墮五里霧中,摸不太著頭緒。當然,市場預測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當Fed在提供前瞻指引(Forward Guidance)時,選擇更模糊且含混不清的德爾菲式(Delphic),而非明確具體揭露貨幣政策方向與策略的奧德賽式(Odyssean),往往也會造成市場更多錯誤揣測(注2)。